入秋了，夜来金风送爽，正是适合灵异研究的好时光，丧门却把社团众人拦在他家店门口，请社长另择地点。
“我手边有生意要处理，你先带大家去喝茶吃饭，反正都是说些没营养的。”
福德身穿大红旗袍，头上挽了个蝴蝶髻，脸上还化着妖媚的大浓妆，现代版的花魁对上丧门这个只穿件汗衫、牛仔裤的大帅哥长工。
“奴家都特别打扮过了，怎能临阵收兵？今晚你要是不给我抱抱，我是不会放弃的！”福德坚毅地表示就是来跟爱人撒娇的。
丧门伸手把女友揽在胸膛拍两下，然后要她放生吃草去。
“里面空间那么大，挪一块来用会死吗？”流丹有些不高兴，饮料和点心都买了，是要他们流浪到哪里？何况他们队伍中有花枝招展的白痴和纤弱的小学妹，走夜路出事谁来赔？
“学姐，你把东西留下来给祈安和小然吃，食物钱我出，现在真的不方便。”
这时，林然然从半开的铁门下钻出来，不舍让善良的丧门独身应付这些任性的小姐、公子──他数落的对象不包括隐隐意识到问题的亦心。
“丧，你让他们进来吧？是去是留，他们自己决定。”
“可是我怕小榆吓出尿来。”
上官榆立刻出声明志：“那我打死也不要进去！”
丧门叹息一声，拉起铁门，让他们看清棺材铺的情况，原本作为社团吃喝玩乐用的原木大桌，现在躺着一个穿白纱的女人。
“照理说，停尸不会在铺子里，就算停了也不会放桌上，但她的殓衣易脏，权宜之下只能如此，抱歉了⋯⋯小榆、学妹，你们不要扑过来抱我，我才从腐肉挖完蛆虫，身上有尸臭。”
两人忍了又忍，还是忍不住：“哇啊啊——！”
“走吧。”流丹火气全消，把食物交给林然然，决定认分离开。
“鬼新娘欸！”福德社长却兴冲冲地溜进去，好奇端详白纱遗体。“亲爱的、亲爱的，她是怎么死的？”
丧门卯了下社长的头，叫她不要乱说话。
就是死者怨气太重，殡仪馆收不起，才转交到他手上。陆祈安打着哈欠念了一天一夜的超渡经文，好不容易才让她像具尸体躺下来。
“我能和她说说话吗？”福德殷殷期盼。
虽然有棺材铺媳妇的胆识很好，但丧门还是劝得无奈：“你注意点，她听得见。”
“你穿这套礼服，好好看喔！”福德由衷赞赏，新娘不瞑目的白眼怔怔睁大。“我们想在一旁研究生死学，你也一起听，好不好？”
“好⋯⋯”
众人听见那声气音从死人口中发出，瞬间毛骨悚然。
丧门拗不过社长，找来蓝白相间的塑料帆布充当大家的野餐巾，众人席地而坐。
因为社长和大帅哥对于旁边有个会说话的死人无动于衷，看着他们仿佛天塌下来也没什么大不了，也就逐渐习惯成自然。
福德社长从角落推来她专用的白板，画上一把爱情雨伞。
“今天主讲的是生死不渝的爱情！”
“李福德，你可以再白目一点。”
“可是新娘小姐也想听这个吧？”福德平时只会被活人吐槽，改而寻求死人的赞同。
“嗯⋯⋯”新娘子缓缓应了声。
死者为大，这下没人敢反对社长的议题。
流丹先说：“『生同衾，死同穴。』婚前的女方讲的，婚后男方发达后跑去纳妾。”
“『死生契阔，与子成说。执子之手，与子偕老。』去打仗的男方讲的，都插了旗，八成死在战场了吧？”林然然不甘示弱。流丹的言行总是充满大女人主义的傲慢与偏见。
“『山无陵，天地合⋯⋯乃敢与君绝。』陷入爱河的女方讲的。”亦心跟着帮腔。
“『问世间情为何物？直教生死相许。』男方。”林然然几经思量，发现古人不成比例地好用女子视角写情爱，胜算不大。“上官，怔着做什么？不能输啊！”
“呃，我中文不好。”
“废物！”
眼见男性同胞就要输了这场嘴炮，丧门和缓地出声。
“在我父亲那代，男方负责物色好女人，看中了就猛烈追求，追到手之后，热情通常散了七八，转而要靠女方来持家。”丧门给新娘腰间盖毛毯，撩起她的裙纱，为她萎缩的双足抹上防腐粉膏。“我本身则是反例，所以我会负责打理双方的下半辈子。”
“噢，亲爱的！”福德好生感动。
“我都和祈安在一块，恋爱⋯⋯谈得很晚，还不到火候，不是很明白。”丧门说到“爱”字，口语明显带着犹豫。“小榆说他八岁就知道自己喜欢亦心学妹，比起来，我的确晚熟。”
“夏天哥哥，就算这是事实你也别在当事人面前顺口说出来。”上官榆看向亦心，亦心低头看鞋。
“我喜欢祈安学长⋯⋯”亦心怔怔地回，上官榆间接被打枪。“但是我不会想对他做什么，就是喜欢他而已。”
“学妹，我明白，我也⋯⋯”丧门察觉不对，及时收住嘴。“我大一进来，有个女生说对我一见钟情，总是找机会近身与我攀谈，她说话会偷用针刺我，好像她从图书馆地下室翻到什么邪书，以为取心头血可以换来心上人垂青。她有些忧郁症头，我本想充作她发泄的出口，没想到她用的是医院使用过的针头，我因此发烧三天，等我醒来，那个女孩就转学了。”
众人目瞪口呆，同寝两个室友也不知道丧门曾被疯女人缠上。
“她说很爱我，但我无法认同，她违背了护理生的操守，完全没有卫生观念。”
“阿丧，你生气的点还是很微妙。”
那时候来异乡读书的丧门，身边只有自小长大的好友；
陆祈安顾了三天病床，他醒来就换友人体力不支倒下去。
之后，丧门就学着冷漠防人，不想再看到陆祈安躺床打点滴的样子。
“我认为爱情是要为所爱的人好，尊重、信任彼此，一辈子都会拉着对方的手过下去。”
丧门的话不知道说动死者什么，她的口夹杂气音，艰难地出声。
“我先生⋯⋯很爱我⋯⋯我知道⋯⋯他已经⋯⋯尽力了⋯⋯”
丧门继续按摩女子僵硬冰冷的四肢，任她倾诉。
女子在结婚前夕加班至深夜，回程被酒驾撞成瘫痪，无法动弹，不能言语。
她的未婚夫在人前安抚她悲痛的父母，人后在她床前放声大哭。
本来她将要是世上最幸福的女子，一夕间却落入深渊，承受惨重的病痛，仇视无情的命运。
她昏沉的时间越来越长，本来还能勉强咀嚼食物，渐渐只能插管灌注流质营养液。
她觉得自己不是人，而是一具肉块。
然而他还是在她身边，变得格外开朗，在她父母面前笑咪咪地指着她的眼睛：爸、妈，您们看，我来的时候小妍特别开心呢！
她不能哭，只能努力勾起笑容。
从那之后，她就一直注意床柜的水果刀。
既然不可能再站起身和他并肩走下去，那就求一个了结。
没有人知道她怎么拿起那把刀割断自己的喉管，因为气力不足，一连划上十几刀才断气，鲜血染满病床。
她噎着气说：“我好遗憾没有结婚⋯⋯又庆幸没有结婚⋯⋯”
就是这种矛盾的心态，她求死却无法瞑目，希望他好好活下去又想要他陪她去死，得不到死后该有的平静。
她的魂魄既然还附在尸身上，不能土葬也不能火化，否则只会听见凄厉的鬼叫，很可能就此魂飞魄散。
大伙儿不胜唏嘘，总想帮帮这不幸的女子。
“阿丧，祈安大师呢？他出手应该有得救吧？”
“祈安通灵时会跟着承受亡魂的苦难，对他负担很大，目前睡得不省人事。”
“亲爱的。”
“祈安只穿小鸡内裤，你不准进去。”丧门严密防守友人的贞操。
“不是啦，我是在想，人间的规矩不是死人也能结婚吗？”
流丹沉吟：“这是个办法。”
“不行，自杀的鬼厉气太重，会危害阳世的人。”林然然持反对意见。
他们看到的是稳定下来的尸体，不知道新娘子刚送来时有多可怕，陆祈安请丧门跟家属要来婚纱，才勉强镇住她的凶煞。
“丧门学长，那个未婚夫还好吗？”亦心想，如果男方愿意的话，他们这些外人也毋须置喙。
丧门先按住新娘的肩头，才说：“可能遭逢剧变，又长期承担压力，再加上目睹情人的死亡现场，疯了。”
新娘子猛烈地挣扎起来，枯黄的面容变得狰狞如鬼。
“你怨什么？你们不是说好要在一起吗？怎么可以擅自决定死去！”丧门手劲奇大，吼着骂着，毫不怜香惜玉。
“我希望⋯⋯他能幸福⋯⋯”新娘的泪水如串珠般涌出。
里间珠帘掀起，陆祈安青衫长裤，披头散发，赤足走来店前，一脸与世隔绝的惺忪模样，大家泪眼汪汪地看向他。
“你们怎么一起哭成泪人儿？”
年轻人总是比较善感：“大师啊，快来救苦救难！”
陆祈安拈住眼前的发丝，凝眸想了想，道：“那就嫁吧！”
